但都伴隨著他起舞,或者該說是他同時佔領美麗與溫柔, 而情人與老婆的角色,是如此鮮明對立又模糊地存在,令人錯愕不已。
她的男人是急診送來的,聽說是肝癌,事先沒有一點徵兆, 不吸菸、不酒、不打夜牌、不嚼檳榔的標準先生,說倒就倒了。 她為他換上病房規定的病患衣服,調好點滴, 他不斷喊泠,她以身子溫柔地擁住他,笑著告訴他: 「一會兒就會好,打完點滴,高燒便會退。」 她耐心地哄著小孩般不安的他, 直到他似昏似睡的不再有騷動。
我看看腕錶,清晨四點,天已微明,她一夜沒睡,守著點滴, 彷彿每落下一滴水,她才有一拍心跳,她的枕畔人已滿頭白髮,她該也有四十好幾了吧! 她非常客氣地請我們去換已打完的點滴,許多謝意在臉上,份外讓人不忍。 她為他除去汗濕透的厚被,穿過拿取不易的點滴, 換上一套乾淨的病服,抹身擦澡,微笑看著甦醒的他,對他低語,哄他安心, 我覺得這肝癌病人的命其實挺好的。 有這麼一位老婆,該是前世修來的福吧!
她總是在中午時分回家煮些粥、湯之類的補品,下午兩、三點才再過來; 而這位病人卻還有個漂亮的情婦,才真叫人又羨又妒。 那位美麗的情人卻精明得在她前腳走後,後腳就跨進來, 高跟鞋格格的響徹長廊,打扮入時的套裝,一張仔細化過妝的臉,和一臉的撒嬌,她還要他哄著呢!
同房的病人都覺得他實在艷福不淺,賢慧的黃臉婆疼他如小孩, 美麗的情人在空檔立刻來陪他,他始終都不寂寞。
他終於可以進食、散步,甚至不久也拔除了點滴管,可以在院外走動走動了, 他的老婆日夜不停地照顧他,三餐弄吃的來,削水果、送椰子汁、拿書給他看、讀報給他聽, 她活得很有勁,也把這股勁兒傳輸給他,期待他的病情受控制之後, 能提起生命的勁道來和病魔抗衡,好好地活下去。
我是挺佩服他的情婦,因為她可以聰慧的算到每次他老婆走了才會過來, 匆匆坐一、兩個小時,又在他老婆回來之前離去, 也佩服她永遠把自己收拾的光鮮亮麗,絕不在他面前露出邋遢相, 不像他老婆總是踩腳褲、寬襯衫、平底鞋、綁個髮髻在腦後頭, 有時我們也愛八卦一下,怪不得18號病床的病人愛搞外遇, 老婆和情婦實在沒得比,老婆每天弄吃弄喝,陪他散步、作運動,半夜還送消夜,算是賢慧了, 他還是照樣在外頭有情婦,可見得漂亮得體,永遠是男士們臣服的,賢慧又算什麼呢?
我們輕輕點頭和她打招呼,卻赫然見到她帶著一個小男孩, 十歲左右,長得清秀、調皮、聰明伶俐,他見到18號病床,老遠就撲過去,親親熱熱地喊「爸!」 整個人埋在他爹身上又撒嬌,又思念地哭起來, 他爸也老淚縱橫,那情景,真是令全病房為之動容。
在外頭連兒子都偷生了,的確不簡單, 中國人的「有後」觀念很重,情婦有本事生個壯丁,人前人後喊爹的,讓他多得意啊! 也怪不得兩個女人的待遇差那麼多,一個看起來淡然的像朋友, 雖然無話不談卻沒有激情,一個看起來卻像蜂蜜,即使只是蜻蜓點水來去,卻總令他期待。 翻到抽屜裡的一本筆記,她一頁一頁看,美麗的臉卻開始扭曲, 她把筆記啪一聲扔進抽屜,幾乎是衝到護士間來,尖叫著詢問: 「喂!告訴我,我不在的時候,有誰來看過18病床的病?」
護理長很得體的擋開被質問的小護士,小心地回答她。
這兩個月來,每個護士都照顧過18號病床, 也親見那女人照顧他無微不至,弄屎弄尿、擦身換衣、煮三餐的辛苦。 如果說,眼前這才是真正的太太, 那麼!那麼!那個平凡而且邋遢的女人難道才是他的情婦嗎? 這樣出色的男人會找這麼平凡的情婦嗎?
「18號病床是重病患,您是家屬,當然是知道的, 平常醫院的伙食他嚥不下,需要其他家中進補的伙食, 所以他母親和姊妹就輪著送來,倒沒別的人,太太,您放心吧! 他有病在身,作不了怪啦!小心,生氣多了會有皺紋哦!」
說完頭也不回的回病床了,長廊響起的高跟鞋聲久久不散。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,搖頭嘆息,這一大票人竟然在這兩個月內都看走了眼。 原來那個不起眼的才是情婦...
看來,女人溫柔不溫柔,或是真心以對, 實在比美麗重要得多,我們都上了寶貴的一課。 |
- Nov 06 Tue 2007 07:32
情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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